我的记忆出现了一段漫长的空白，像是老旧电影里被剪掉的胶片。当意识重新浮出水面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粗糙的、由某种巨大生物的皮革鞣制而成的床铺上。身上被灼伤的皮肤涂抹着清凉的、带着草药气味的膏体，那折磨了我数日的干渴与饥饿感，也奇迹般地消失了。
我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简陋的石室，没有窗户，唯一的亮光来自墙壁上镶嵌着的几颗会发出幽幽蓝光的矿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了尘土、香料与某种爬行动物特有腥气的味道。
我得救了。
我被那些外貌可怖的蛇人，带回了他们的巢穴。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像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新奇宠物，开始了我的“新生活”。蛇人们会轮流给我送来食物——大多是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烤得半生不熟的巨大虫肉，以及一种味道苦涩、但能补充水分的菌类。他们从不与我交谈，只是远远地、用那种审视的、好奇的眼神打量我。
我能感觉到，他们对我没有恶意，但也绝谈不上友善。那是一种对待“所有物”的态度。
而莉亚，是唯一的例外。
她几乎每天都会来看我，像一阵轻盈的风，吹散这间石室里沉闷的空气。她会给我带来一些偷偷藏起来的“美食”——一小块风干的肉干，或是一枚从某些沙漠甲虫腹中取出的、据说很有营养的浆果。
她是我与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连接点。
我们的交流，是从最笨拙的指手画脚开始的。我指着自己，用中文缓慢而清晰地说出我的名字：“唐……誉。”
她学得很快，歪着头，用她那清脆的声音，模仿着我的发音：“……汤……玉？”
我笑着点头。然后，我指着她。
“莉亚。”她指了指自己，脸上带着那种我初见时就见过的、能让百花盛开的笑容。
莉亚。
我在心中，将这个名字，默念了千百遍。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在逐渐康复，而我们的“语言课”也在持续进行。我教她中文里“天空”、“沙漠”、“月亮”这些词语，而她则教会我，他们那如同毒蛇吐信般、充满了嘶嘶声的语言。
我渐渐了解到，他们是自称为无信者的蛇人族，信奉着一位名叫【塞塔里斯】的、早已陨落的蛇神。而这座宏伟的地下神庙，便是他们最后的家园。
莉亚，是他们之中，唯一的人类。她是他们的“圣女”，是大祭司【维诺玛斯】——一位威严、深沉、眼中燃烧着复兴火焰的枭雄——在沙漠中捡回来的、收养的女儿。
她也是个孤儿，跟我一样。
这个发现，让我们之间的距离，被瞬间拉近。我们是这个残酷世界里，两叶格格不入的、却又同病相怜的浮萍。
我开始给她讲我的世界。
在那些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午后，在那些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矿石下，我为她描绘一个她无法想象的、光怪陆离的新世界。我讲那些由钢铁铸成的、能日行千里的“火车”；讲那些能将万里之外的人连接在一起的、名为“手机”的魔法盒子；我讲那些没有神明，只相信“规律”与“逻辑”的科学。
她总是听得入迷，那双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对未知的渴望与向往。
“唐誉，”她曾托着下巴，轻声问我，“你的世界，一定很温柔吧？”
我愣住了，然后笑了。温柔吗？或许吧。至少，在我的世界里，我们不必为了生存，而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一位虚无缥缈的、早已陨落的神明。
我爱上了她。
这份爱，来得如此自然，如此理所当然。它是我在这个绝望世界里，唯一的锚点，是我灵魂深处，最柔软、也最明亮的光。
但，就在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时，我发现了莉亚的“异样”。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她像往常一样，笑着给我讲一个关于蛇人族先祖的古老传说。可讲着讲着，她的声音突然变小，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压抑的咳嗽声，从她喉咙里传出。
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但一丝刺目的鲜红，还是从她的指缝间，渗了出来。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