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神所遗弃的绝望之日。
底比斯历史中黑暗的一页,恒久地呈现于承载千年光阴的史料之中,那是源自蜜色肌肤的子民心底最深处的恐惧烙印,那一日灾厄的记忆将永远留存于他们的生命中,即便灵魂消亡,这份敬畏也依然会随着血脉的传承延续至不可知的明日。
由这奔流而去的历史长河逆流而上,一切可追溯至千年前的某一日。
晴空艳阳,似是一切如常,底比斯的市街之上喧闹如昔,来来往往的人们交织如流,汇聚成一片蜜色的海洋,商贩的高声吆喝穿插其间,随着孩童的玩闹嬉笑之声此起彼伏。生活富庶的人民言笑晏晏,悠闲惬意地漫步着,目光流连于五光十色的珠宝、指尖摩挲着轻盈剔透的纱料。
然而,在这个看似无忧的城市之中,面容颓废落寞的流民却是抹不去的沉重背景,他们犹如畏光的苔藓一般,积聚于阴晦幽暗的角落之中,席地而卧,肚腹之中发出不堪饥饿折磨的悲声,在沉重的叹息以及极端的贫乏的陪伴下,度过无望的每一日。
繁华与腐朽并存,不仅仅是底比斯,这正是整个埃及逐渐堕落的面貌。
与流民的苦难处境形成鲜明的反差,在一座豪华富丽的殿宇之内,这个国家中身居最高位、手握巅峰权势的女人,正举办着一场奢靡的晚宴。
只要自己的地位能够留存,即使王家灭亡了又如何?
秉持着此种信念的她,妮芙蒂蒂王太后,并没有与权位相衬的器量。
然而,她本就无心扶持国政,榨取这个国家最新鲜的血液,最后留下一个朽烂的躯壳,这正是对这个让她像商品一样被买卖的国家的报复吧。
靠坐在象牙椅上,妮芙蒂蒂王太后感到一阵放松,也或者说是突如其来的疲乏令她的身体感到绵软无力。
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了,举办这样盛大的宴会。
在这机械性的重复之中,她不断地向自己证明,看吧,她还拥有这个国家至高的权利,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仍像是闻见了腥的馋猫一般,不知餍足地纠缠着她,企图再谋取利益。
同时,她也是在提醒着自己,正因为无上的权利她才能享有这一切,若是失却了权位,从这俯瞰埃及的高处狠狠坠落,这一切都会离她远去。
这太可怕了,简直不敢想象。
随着一次次的宫廷盛宴,灵魂深处的疲倦,就像是蚀刻于眼角的皱纹,因年龄增长时光飞逝而逐渐增加。
此时,那些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听起来就像是喋喋不休的噪音,难以激起她心中一丝一毫的涟漪。
聆听着这那些奉承的话语,妮芙提提王太后连一个淡淡的微笑都倦于展露。拨弄着颈间一大串沉重的项链,她感到有些窒息,是因为这本该早就习惯了的污浊空气?
不,她已经麻木了。
微微摇了摇头,她的视线无意识地下坠,无神的目光投向了酒碗之中。
水面上正映照着那些阿谀奉承之辈的虚伪嘴脸,这些就像是嗡嗡叫的苍蝇一样恶心的家伙,统统都对她俯首帖耳,也因此,他们此时此刻都聚集在了这里。
不过,在这个地方,还是有一个处处和她作对的可恨家伙。
缓缓侧过脸,王太后猜忌的眼神转向了正与怀中的美人调笑的英气青年。
拉姆瑟斯,他怎么会主动来参加她的生日宴会?
恐怕这个军人世家出身的贵族,早就暗地里诅咒过好几次让她快点去死算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就算发出了邀请他也会推脱说有事,这回却是转性了?
王太后当然不能参透个中玄机,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正是因为某个恶魔的暗中示意,拉姆瑟斯才抱着一探究竟的心理,来到了他所厌恶的场所。
所谓精彩的表演究竟是什么?
“今晚,您会欢迎我吗?”一番热烈的深吻过后,艳丽的美人双颊绯红轻浮地咯咯笑着,娇嗲的嗓音打乱了他的思绪。
“当然。”一边熟练地抚弄女子那如蜜桃般熟透的身体,拉姆瑟斯的目光却暗暗扫过室内,将一众权贵的姿态尽收眼底。
有名望的大将军以及大贵族,法老王和王妃还有一些脑满肠肥的大神官,这次还真是基本把埃及这些有权有势的贵族都一网打尽了。
同样的,如此重要的宴会的话,守备力量也是极其强大的,那个神秘的异国少女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大厅之上,表演的舞姬歌者已经轮换了一批又一批,令他耳朵几乎要听出茧子来的无聊歌曲,以及那毫无新意的舞步,就像是埃及女人那大胆的袒胸装扮,已经难以激起他心底真正的热情。
我说,那个家伙怎么还不出来“表演”呢?难道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然后就临阵脱逃?
不知是数到第三十个还是三十一个,在某个让人昏昏欲睡的歌声的催眠下打了一个呵欠之后,拉姆瑟斯终于望见了他等待已久的那个身影。
掩面轻纱早已取下,少女的绝世容颜暴露于异国的空气中。
一袭乳白色的曳地长裙显得轻柔飘渺,像是参加宫廷晚宴的皇族女子的着装,怎么看也不是适于舞蹈表演的衣着。
然而,此时任谁也难以将她与卖艺的舞姬联系在一起,拉姆瑟斯可以感觉到,少女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凌厉的压迫之势陡然而生,竟让他觉得难以直视那散发炫目光辉的身姿。
身躯笔挺,少女昂首向前,步伐从容而有力,衬得那纤弱的身躯透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意。
冰冷的银眸之中散发迫人的寒意,她那毫无温度、屏除一切情感的目光掠过在场之人,于众人惊恐的抽气声之中,平静地落在了妮芙蒂蒂王太后的身上。
这视线之中没有鄙夷、没有愤怒、更没有怨恨,却更加叫人不寒而栗,因为这其中不包含任何人类应有的感情。
这种异质的眼神,令王太后想到了供奉于神庙中的神祗的雕塑,那些冷冰冰的塑像也是此种模样,无情而又高高在上的姿态,在神明的面前,他们人类总是显得那么渺小。
将森严的戒备视若无物,以凡人的惊骇为铺垫,异国的少女畅行于政要汇聚的宫殿之中。
眉眼之间满是傲然,在四座噤声的沉寂之中,她犹如权倾天下的女王坦然地巡视着自己的疆域,而周遭的众人则不过是野地里的杂草、荒路上的碎石。
一切,微不足道,太过微渺。
然而,硌疼了脚板的小石子,终究是会令人不悦,让人想要狠狠地一脚踢开。
当凝滞的空气挤压得众人几乎想要发出尖叫的时候,清冷的声音撕裂了沉寂的氛围。
“林格佛尔德第一公主特来拜会,此前,我国的王子真是承蒙关照了。”
短暂的自我介绍之后,又是引发了在场的人群中爆发出新一轮的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