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装置的功能算是半一次性,这个“一次”具体持续多长,是根据被监察玩家的监察时长来算,相关数据与设定在给玩家戴上前就已录入颈圈,它必须由执行官亲自为玩家佩戴——但并不一定要由执行官取下来。
像路庭这样的,他的受监察时间只有一轮游戏,那么在游戏顺利通关,玩家脱离游戏场的一刻,监察程序就已运行到了尽头,强制锁定自动解锁,路庭被传送进玩家休息区时,围在他脖子上的便只是普普通通一个项圈,不再具有其他功能。
只不过一般情况下,项圈功能的解除与取下需要执行官出面,多少解释说明两句,监察执行官不会随便把玩家扔回休息区不管不问。
岑归“失踪”两天,是他实在被另一件事耽搁了一下。
红灯警告是每个系统执行人都不愿收到的东西,尤其对于高级执行官们来说,红灯警告意味着降低自身综合评分,还会根据警告等级不同,收到形式不同的系统处分。
岑归给路庭全程监察一场,系统给他亮了两次红灯,却又两次都无疾而终,只是红灯闪烁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如果只是单纯的获得红灯警告后没有下文,岑归不一定会去追究。
他位列高级执行官首位,并且在这个位次已经呆了很长时间,完美无缺的工作履历即是他的能力象征,他过去也从不认为自己会无故违规,受处分对执行官Alpha来说就像是天方夜谭。
岑归对系统红灯有着和其他执行官一样的抵触,他说不好原因,不清楚是他单纯厌恶工作失败还是出于别的什么,但总之就是不喜欢,不想收。
……但假如他的红灯和某个玩家莫名其妙的扣分挂钩,这件事就另当别论了。
岑归带上自己调出的数据与游戏场视频,他去找了系统一趟。
执行官Alpha是传闻里最接近“系统理想代言”的人,他恪守规则,处事冷静有条理,好像永远不会有过多情绪,在一切光怪陆离或悲惨可怖的场面前都能冰冷又沉静。
这导致他转头质疑起系统的姿态也严谨又冷淡。
数据信息直接摆在系统面前,岑归不带多余感情地说:“关于‘未知扣分’的判定标准和处理依据,麻烦给一份更详细且合理的解释。”
执行官Alpha嘴上的用词是“麻烦”,口吻却像在质问。
系统的主控屏幕上就闪过一阵波纹状的白光。
“玩家路庭触发了未知扣分项,两次未知扣分在规则条例范围内,本次扣分确准无误。”系统说。
“……所以解释呢?”岑归对系统这说了约等于没说的回复并不买张,他风镜上隐隐映出了系统的屏幕光,还有零星光点描摹过了他风镜下的嘴唇与下颌。
“你没有给出依据。”岑归有些不耐烦,他在心里蓦地生出不耐后又为此悄然一怔。
——他过去从不会对系统感到不耐烦。
还好,这份萌芽一样细幼的情绪只是出现在他心底,他脸上是一贯的缺乏表情,从他回复系统的口吻声调里也听不出有异。
系统果然没发现执行官的这一点异样,它再次开口,只重复道:“两次未知扣分符合游戏场规则条例,本次扣分确准无误,不存在误扣现象。”
差不多的话只是换了几个字词,表达的含义还是一模一样。
系统的回复充满了“没有错,我就扣,不解释”的意思。
岑归在三次询问无果后明白自己恐怕是问不到结果了,系统不知为什么对这次的评定依据讳莫如深。
更怪异的是,可能是他已经开始质疑系统,质疑系统的部分规定,他面无表情与前方的大屏幕对视,一个更离经叛道的念头缓缓浮了上来。
他在想,系统说不定是真给不出解释。
就像某位玩家在载出游戏场前说的那句话一样,这是一种针对行为。
只是,被系统针对的真正的人是谁?
……真的只是玩家么?
那两次红灯提醒在岑归脑中挥之不去。
“关于我收到的红灯呢?”岑归把这件事也摆到了台面上,他平静地问,“我收到两次红灯提醒,能不能过问一下它们最终的判定结果?”
这个问题其实问得很有风险,岑归相当于把自己推到了最前。
主控大屏的光线幽幽罩住人,系统依稀就沉默了一小会,它投落在自己首席执行官身上的光像是一只硕大的,能够遮盖住人的眼睛,它牢牢盯着岑归。像在做某种估量。
岑归脊背挺直,好像永远有一根无形的支柱撑着他脊梁。
“执行官Alpha。”系统的电子语音在空旷的房间内终于又响起来,它模拟的人性化腔调依然生硬,甚至听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虚假。
它答非所问:“你需要去一趟调整室吗?”
岑归风镜遮盖下的眼睛瞳孔轻轻压紧。
“为什么?”他反问。
“我观察到连续的加班似乎对你的工作状态造成了一些影响,你最近可能有些太累了。”系统的话听起来竟十分通情达理,它像真的在关心似的,劝告着它的首席执行官,“我建议你暂时休息,去一趟调整室放松身心。”
有着大量机器运行的房间内忽然便陷入安静。
制服齐整,身姿挺拔的执行官继续与屏幕对视。
无人说话时,四周只剩机器运行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响。
执行官与系统本该相辅相成,但在这一刻,他们看起来竟然微妙的对峙。
良久,岑归开口,他声音依然听不出任何情绪地又问:“如果我拒绝呢?”
系统的屏幕光闪了闪。
“那为了执行官的工作质量保障。”系统说,“你可能需要其他形式的放松。”
一行深色文字跳到了屏幕上,跟之前那份担责通知书的擡头完全一致。
——是一份处分通知单。
岑归一目十行地浏览完通知,他视线在落到细则上停了停,随即又平静移走。
接着,他没有异议地在通知领取人处敲下了自己的姓名与编号。
这是路庭进入新休息区的第三日傍晚。
休息区的旅馆会包住宿者一日三餐,这属于通关游戏后的福利,住宿与三餐都不需要玩家出积分。
不过,假如玩家想要吃一些旅馆菜单上之外的东西,或者是做些应急物资储备,那就只能去休息区的指定商店,用积分换。
路庭身为一个全身家当不超过四位数的贫困户,他当然选择老老实实过经济节俭的生活,踩着旅馆放餐的时间去领餐。
休息区的旅馆很像现实世界里的快捷酒店,队友们分别入住了路庭左右两侧的房间,他的对门则是空的,前三天都不见有人出入。
几名队友今天傍晚都各有安排,只有路庭一个人在这个时间出门去餐厅,他正准备像之前一样路过对面的门,不期然耳边却像捕捉到了什么声音,从对面门后传出的动静让他脚步下意识停了一停。
对面有人了?
路庭忍不住关注了下自己的新邻居,感觉里面的人好像是在往外走,他觉得出于礼貌,自己该等人出来后打个招呼。
很快,对门房间里的人也走到了门边。
“咔哒”。
门把转动解锁,对门房间里走出了一个路庭完全料想不到的人。
路庭视线来回在对方身上扫了三遍,一直扫到对方那张每一寸弧度都流畅精致,又透着说不出冷淡的脸上隐隐出现不耐烦。
“……执行官?”路庭诧异地说。
岑归简短地回应:“嗯。”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一种诡计多端的月老。
路庭:谢——谢——系——统!
系统:?
归归:。
第048章请你“我是要单方面为你庆祝一下,庆祝你获得了名为‘真实活着’的体验卡。”
此时的岑归和他以往都不太一样,他还是衣服整齐到一丝不茍,衬衫的扣子一直扣到了最上方一颗,领口上方至下颌露出一段好看的脖颈线条。
但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他穿的并不是玩家所熟悉的那身执行官制服,他的衣服上毫无身份标识,似乎只是简单的衬衫长裤,像一套被他穿出了禁欲正装效果的便装。
路庭脸上实在难掩惊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边说着,玩家一边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执行官背后房间。
岑归走出来时没有特意遮掩什么,他的房门差不多打开了四分之三,他虽然也个高腿长,但毕竟横向宽度不够,还不至于把门挡得严严实实,再加上路庭比他高,路庭的视线能够越过执行官肩膀,看清一部分房间内情况。
路庭首先想到的是执行官逮玩家逮到旅馆来了,所以他往里看,想看看是哪位朋友竟享受到了此等“殊荣”,居然能获得被执行官找进休息区房间的待遇。
可凭着敏锐的五感与直觉,路庭很快意识到执行官背后的房间是空的。
房间里看起来是没别人了。
岑归在路庭隐晦观察时就平静驻足门边,要说他浑身装扮还有哪一点是跟之前别无二致的,就是他脸上依然有一副风镜,镜片颜色很深。
他在风镜后注视路庭,等这人一圈观察完了,目光焦点重新落到他面前,两人隔着深色的镜片四目相对。
岑归动了动嘴唇,他终于反问路庭:“你看出什么了吗?”
路庭脑子里还转着几种执行官玩失踪后又忽然现身的可能,他“唔”了一声。
执行官隔着风镜盯人,话音里听不出情绪地又问:“你看出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吗?”
路庭灵光一现,竟然就捕捉到了这看似平静口吻下潜藏加剧的不耐烦。
“没有。”路庭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么大一个活物,堵别人门口也不是个事,他后退两步让出能够容人出门的距离,坦诚回答了问题。
执行官有一个轻微朝旁侧目的小动作——因为有些玩家人是退开了,可门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他的一只爪子。
岑归也不明白路庭这种随手就能凹个造型的技能哪来的,他很快收回投给这只爪子的一瞥,走出房门,然后一擡眼就又对上一双目光灼灼看着他的眼睛。
玩家明显是有猜测的,只是不确定。
岑归一点也不意外地听到路庭重新问:“所以,请问执行官先生,你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路庭想了想,还半开玩笑地抛了个他想过又否决的猜测。
“其实我想过你是来找我的。”他说,“毕竟你送给我的‘小礼物’还在我脖子上呢。”
岑归经由这句话提醒,他也是这才注意,在玩家外套领口的掩盖下,这人脖子上露出了一小段黑色的皮革——那个已经失效的监察装置还严丝合缝戴在路庭脖颈,没有被取下来。
“但是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路庭伸手轻轻碰了下颈侧,像是终于当着执行官的面调戏了颈圈,他接着说,“你要是来找我,怎么想不该是从我对面的房间出来,直接传送到我房间多方便。”
岑归:“……”
岑归也不是很懂这种“方便”,他顺着玩家的话试着设想了一下,感觉那场景怪怪的。
准备关门的他又给了门框上的爪子一瞥,路庭可能是从这一眼里读出了“三秒内不松就直接砸手”的无声威胁,乖乖把手松了。
岑归在把门关上后才说:“我不会随便进别人的房间,而且系统的传送坐标也做不到这么精准。”
“那你可以先查我的门牌号,再传送到旅馆,然后来敲我的门。”路庭笃定地说,“我肯定给你开门。”
“……”
岑归觉得这好像也不是开不开门的问题,是他为什么就突然非得进这人房间的问题。
然后毫无预兆的,路庭把头一偏,视线在才闭合的旅馆房门上转了一圈。
“这间是你的房间。”他说,“你为什么会在玩家休息区的旅馆里有了一个房间?”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眼前这人的脑回路总是迥乎常人又敏锐程度惊人,岑归再次隔着风镜扫过路庭略微低垂下来看他的脸,他在转身往电梯间走时终于给出了正确答案。
“系统建议我暂停工作,好好放松。”岑归说,“放松方式如你所见,我现在暂时是玩家了。”
没错,系统所谓的“其他形式的放松”,就是给它原本位列首席的执行官下达了一张处分通知单,将执行官Alpha暂时下放。
以前不是没发生过系统把执行官下放的情况,这种得打引号的“放松”,实际上算是一种变相的警告,是系统给己方工作人员的反省时间。
从高级执行官暂时变为玩家,意味着不再享有特权,不再能无视游戏场变化多端的气候与危险环境。不管进入任何一个游戏场,游戏机制都将一视同仁地对挂上玩家身份的执行官起效。被下放的执行官要像普通玩家一样求生,去达成通关条件,去应对危险。
他们在这个系统里暂时不再安全。
——直到结束处分时间。
而从安全区一下落入非安全区,从对有特权的生活早习以为常到骤然失去特权,再从失去特权到回归安全,重获特权,这其中的跌宕心情可想而知。
岑归一眼能明白这是系统的手段,下放就是为了让执行官体会到这种落差,明白拥有身份标识时能在系统里过得多自在。
领取处分通知单时他十分平静,他对自己的下放似乎接受良好,这种境遇也很难勾出他更多情绪起伏。
他甚至有空余注意到,在通知单上,他的处分理由跟某位玩家莫名多出的“未知扣分点”一样,也是只草草写着“未知违规事”。
两个未知并排在一起,乍一看,仿佛系统主动把特定玩家与执行官凑做了对。
岑归在路庭面前失联两天,就是他还有一些必须的工作交接要做。
而在他忙完的这天傍晚,他像一个神秘惊喜似的出现在了路庭房间对面。
执行官把自己暂时下放的事说得轻描淡写,像是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路庭在刚听完他给的正确原因后也没太多反应,只是很平淡地“哦”了一声,随即岑归开始往旅馆的电梯间方向走,路庭就跟着他走,跟上来的步子还自然极了,仿佛他原本就也是要出门乘电梯,和岑归的目的地是一致的。
就因为路庭这表现,岑归还心想这人的确心理素质极强,对什么都能接受极好,一点也没有一般人听见这种事的大惊小怪,甚至都没有多问东问西。
旅馆一共五层楼,二层及以上开始住宿,餐厅、前台及一台24小时自助售卖机都在一楼。
两人一路和谐地下了楼,并肩走进餐厅时就像是相约来觅食的普通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