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毒辣辣在照着地面,田里干涸得开裂成纵横交叉的裂口,秧苗已经长得齐膝高,但是因为缺少了水的浇灌,都蔫蔫的似要趴倒下来。
阳光把空气烧烤成了透明的烟雾,不断地往上袅袅升腾着;在宽叶草下乘凉的一只癞哈蟆终于耐不住高温,四只脚一齐扒动挖了一个坑钻进了泥里,虽然同样是干燥,但泥土里面总是要阴凉一些。
从立秋前十天到立秋后一个月,一直没有下雨,每天太阳一出来就肆无忌惮地蹂躏着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平日里人人都喜爱的阳光,现在却成了让人避之不及的祸害。
烈日下的杨柳村几乎是静止的,街道和房屋在炙烤下反射出一种融化般的白色,熠熠放着光。几乎没有人出来,堂屋的门都虚掩着,人们躲在屋子深处,等待着酷日的自动退场。农人们都知道这样的天气里是不能出去干活的,不然会晕死在田里。
直到申时二刻(下午三点半左右),毒辣的日头才似乎稍稍收敛了些。
“阿大阿三,你们快和阿爸一起去张财主家把水车擡来。”阿根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觉得不那么炙人了,就关照两个儿子。
早几天,他就向张财主讲定借用龙骨水车。借用张财主的水车一个时辰,是要他用一个人工去抵的,这就意味着,他借用龙骨水车一个时辰,需要他或阿大给张财主家白干一天活。虽然这不太公平,但阿根却没有办法不这样做,因为他家置不起水车,一遇天旱就只能向张财主家借。
村里也有家境好的人家家里有水车,但那都是自家要用的,一般不愿出借,原因很简单,你家田里缺水难道他家田里就不缺吗?而这张财主家里有三架水车,其中两架自个用,还有一架就专供出借,其条件就是换工,借一个时辰用一个人工来换,如果觉得吃亏,那你大可以不借,反正他家的水车放在那里也不会烂掉不是?
今年秋旱这么久,如果再不往田里打水,秋后将会颗粒无收,这个道理就是三岁的小孩也知道,所以,尽管张财主的借水车的条件苛刻,阿根还是决定借用两个时辰,而且这还得看车水后田里能吃进多少水,如果两个时辰的车水量不能满足稻秧需求的话,那就还得再排队等候借用第二次。
“噢,晓得哩。”看了看正在屋后阴凉地里冲凉的阿三,阿大慢条斯理地回答,然后进了灶间,在三只中间焀空的粗竹筒里灌满了凉开水,并用干荷叶封住口,竹筒上端刻一圈凹槽,一根和凹槽差不多粗细的麻绳扣在里边打了个结,远端结成个绳套可以容手指伸进去方便提舀。这是阿大的发明,这样,他们在田里干活时姆妈或是青柳就不用跑到田头送水了。
“阿哥,我冲完凉了,我们走吧。”阿三只穿了一条短裤,光着黑黝黝的上身,十五岁的他长得比阿大还高半个头,完全是一个小伙子了。
“阿爸阿哥,凉帽。”青柳两手捧着三顶用竹箬做的凉帽,仰首向阿爸。
“嗯,阿柳象个大人了,知道阿爸阿哥做活需要什么了。”阿根怜爱地在女儿头上抚摸了一下。自从那天何三官拦住他了欲买青柳做童养媳的事被他断然拒绝后,每当他看到女儿,心里不由都有些酸楚,如果不是家里穷,就不会有人动他女儿的这种主意,因此穿了,这全都是给一个“穷”字闹的。
“阿大,大热的天出去干活,要记得多照顾点弟弟,别让他累坏了。”阿柳妈从灶间里出来,把手里的一只竹篾小饭篮递过去,一边关照着。
“知道了。”阿大憨憨地应了,接过饭篮,让阿三拎了三只装茶水的竹筒,和阿爸三人一起出了门。
三人先去了上一家借用水车的人家的田里,先把龙骨水车折卸下来,然后分批运到自家租田的地头,阿根家的这租田也是张财主家的,离一条小河浜很近,三人在仍然炙人的日头下把水车装好,阿根爬上去,趴在上面的一根横木上,使劲踩动水车拐木,水车的大轮轴发出沉闷的“咔咔”声,慢慢地转动起来,河水被槽内的板叶带动,灌进了田里,立刻被干涸的土地给吸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