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赵煜见的,便是小硕宁第二次“童言无忌”了。
可细想,白纸一张的孩子,多次问出这种对太子心意试探的话,若是背后没人引导,她自己是断然说不出来的。
想到这,赵煜心中的厌恶变泛滥起来,对肃王又多了几分鄙夷。心里闷得慌,只得默不吭声的喝茶。
倒是沈澈,也不知是习以为常了,还是根本就没往这层想,笑眯眯的拍着硕宁的小脑袋瓜,道:“若是如你美人哥哥这般的,孤就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说着,他看向赵煜,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但如果就连美人也江山情重,孤便奉陪到底。
赵煜没想到太子殿下在人前突然没溜儿,一口茶呛在嗓子里,咳嗽两声,道:“太子殿下就不要和王爷打趣下官了。”
肃王笑而不语。
沈澈正色继续道:“世上好看的皮囊多得很,但里子面子都好看的,却不多。”
赵煜彻底噎住。
硕宁也是真的搭不上话了。
小丫头歪着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明所以,觉得做大人可真麻烦,脑筋一转,突然想起什么来,插话道:“太子哥哥,你答应带我去碎玉湖边踏青呢,如今都夏季了……”
她突然换话题,把沈澈说得一愣,停顿片刻才想起来,初春时是有这么一回事。
玉带河是活水,蜿蜒穿城而出,汇聚到城外十里处,成了一片大湖泊。水质清透翠蓝,不知为何,每到下雨时,雨落湖面,声音格外轻灵通透,故而得名碎玉湖。
那地界儿美,乐意去的人自然也多。
春日踏青、夏季纳凉,秋日观枫、冬赏飞雪。
小硕宁是年初时,才知道都城附近有这么个好地方,便缠着人带她去。
终于在沈澈这儿得逞了。
可那之后,太子殿下身边的案子就一直没断过,这事儿早就淡忘了。今日硕宁一提,他才又想起来,便觉得答应了小孩子的事情,须得做到,柔声向她道:“是我忙忘了,待你皇伯伯身体好些,咱们便去。一言为定。”
硕宁挑起一对墨染般的秀眉,乌亮亮的眼睛吧嗒着,见她太子哥哥说得极为正式,觉得该不是骗她的。
可上回他也挺认真的……
还是给忙忘了。
终于,她挖空小心思,自觉得想到好法子,道:“你得说个日子,作为补偿,美人哥哥也得去。”
赵煜脑壳直疼——小郡主这因果逻辑都不挨着,自己莫名其妙被拉下水。
果然姑娘难哄,是自幼刻在骨子里的属性,实在跟年纪没什么关系。
万没想到,沈澈就坡下驴,乐不得的巴掌一拍,喜上眉梢:“没问题,说去咱就去,十日之后,想来父皇身子就好得差不多了!”
……
“殿下,”赵煜道,“只怕殿下与郡主的约定还是要延后的。”
沈澈狐疑:“近来刑部很忙吗?”
赵煜却不便当着小孩子的面儿明说,只得走近沈澈身边,附身贴在他耳侧轻声道:“前几日碎玉湖畔出了命案,周大人在跟进。”
案件涉及人数不多,沈澈带伤监国,赵煜便还没把尚无结果的事儿往上报。
沈澈听赵煜这般说,皱着眉头,向硕宁道:“秋日再带你去吧,你美人哥哥说了,那湖畔近来,蚊虫太多,正驱虫整治呢,若是咱们现在去了,景儿不好看是小,把你的小脸儿咬成个小猪头,可就不美了。”
表情显得比郡主还失望。
硕宁眼看俩大人咬耳朵,总觉得有猫腻,可又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只得妥协道:“那秋天,美人哥哥也一同去吗?”
说着,擡头看着赵煜。晶亮的眼睛里满是期盼。
赵煜有心不去,但他还是禁不得郡主的小眼神,暗叹一声,道:“我也陪郡主去就是了。”
大约是因为小孩子都喜欢好看的,别看赵煜不怎么喜欢孩子,他一向有孩子缘,硕宁也不例外,雀跃着蹦起来让他抱。
结果,赵煜刚把小丫头抱起来,沈澈突然在一旁“哎哟”低吟一声,紧接着手便按在腰间伤口上。
表情也扭曲起来。
赵煜离他最近,只得先把郡主放下,上前关切道:“殿下怎么了?”
沈澈皱着眉不说话。
倒是肃王,见状起身,拉起硕宁道:“你看过太子哥哥了,他身上还有伤,咱们回去吧。”
硕宁被肃王拉着往外走,扭脸往回看,满脸的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跟着走,磨蹭着对赵煜道:“美人哥哥,走呀,我送你回去。”
这时,一直没怎么吱声的大世子沈琦把硕宁抱起来,向她道:“赵大人该是有公务要向太子殿下陈述,我今儿白天给你买了果子蜜,回府拿给你尝尝,好不好。”
肃王一家子走得麻利,把赵煜留下了。
大世子也确实看得不错,赵煜是想与沈澈交代两句案情的。
可沈澈方才突然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不放心道:“下官让阿焕传府医来给殿下瞧瞧吧。”
说着,便要往殿门口走。
结果被沈澈一把拉住:“不妨事了,刚才伤口突然跳痛,如今好了。”
他像是生怕赵煜去叫人,动作急切,就连赵煜都怕他又扯到伤口。
他本人却半点事都没有。
……
于是,见惯嫌犯装模作样的赵大人瞬间懂了——这家伙刚才是装的。
隧而无奈的想,他又是要闹什么。
想让肃王离开,不好下逐客令?
总不能是吃小硕宁的醋吧……
赵煜觉得自己被肃王一家子搅闹得脑回路也要不正常了。
甩甩头,把这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抛开,言归正传:“碎玉河畔的命案,下官还没来及上奏。”
沈澈见他不纠缠自己刚才装痛的茬儿,暗舒一口气,摆上一副郑重的神色,听赵煜陈情:碎玉湖畔,当真有美人玉碎花殒。
几日前的一个清晨,死者,被发现陈尸于碎玉湖畔,经确认身份,是花好月圆楼里的姑娘。
且花好月圆楼的老鸨,早在一日前,便报官说有姑娘夜出待客未归。
无奈接案的典吏,全不当回事,无论老鸨如何说,这姑娘还有个妹妹也在楼里,不会私逃,更不会彻夜不归,典吏还是觉得,烟花女子,凉薄得紧,机会当前,什么姐妹情谊都可抛之脑后,又说不定,是与恩客缠绵,乐不思蜀了。
更何况,随客人出门去,是只有下等丫头才会接的生意。
他不咸不淡的把事件记下,几乎是用轰的,把老鸨“送”出衙门的。
气得老鸨窝了满肚子的火,只得再去找那带姑娘出去的客人。
客人倒是通情儒雅,说与姑娘在湖畔逍遥露宿一夜,清晨时,好生把人送到楼门口便分别了。
这事儿,有人证。
花好月圆楼门前的小贩,确实看见了姑娘清晨回来。
可他还看见,姑娘与客人分别后并没进门,而是又折返向城门的方向,不知做什么去了。
此后便再没人见过她,直到一日后,被发现死在碎玉湖畔——一根绳子打着绳结,勒在脖子上。
不仅生前,就连死后也遭人欺辱,衣衫不整,身上满是抓挠咬痕。
赵煜听得生气,叫了接案的典吏前来问话。
涤川作为炎华都城,辖区极大,到刑部衙门报官,需要先将事由说与典吏,由典吏记录,再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