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盐法考》载:“国之赋税,盐利居半;漕运盐引,命脉所系。”德佑十三年夏,黄河决堤致运河梗阻,漕船停滞如僵木。谢渊追查赈灾舞弊时,意外发现河患背后藏着盐政黑幕。当密信中的“借河废仓,吞赈牟利”字样映入眼帘,一场关乎国本民生的惊天阴谋,在漕运码头的纤夫号子与官衙密室的密谋低语中,徐徐揭开帷幕。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
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真珠始是车。
远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
几人曾预南熏曲,终古苍梧哭翠华。
德佑十三年五月,济宁漕运码头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漫过残破的堤坝,在岸边堆积出厚厚的淤泥。谢渊踩着齐踝深的泥浆,立在坍塌的堤岸旁,远处搁浅的漕船桅杆东倒西歪,如同战败后丢弃的长矛,无力地斜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纤夫们赤着脚,深陷在黏腻的淤泥里,每挪动一步都异常艰难。他们佝偻着身躯,拼尽全力拖拽着船只,嘶哑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带着无尽的绝望与疲惫,在沉闷的空气中回荡。漕运使王承业站在一旁,乌纱帽檐沾满泥浆,官袍上绣着的白鹇鸟也失去了往日的神气,显得狼狈不堪。
“大人,这已是本月第七艘触礁的盐船。”王承业的声音里满是焦虑与无奈,“黄河倒灌,运河河道淤塞,如今盐引积压,朝廷税银...”他的话语渐渐低下去,最终被呼啸的河风吞没。
谢渊蹲下身子,手指在泥地里搅动,触感黏腻且夹杂着硬物。他仔细查看,发现淤沙中混着碎石与木屑,眉头不禁紧紧皱起:“此淤沙中混着碎石与木屑,绝非自然沉积。”他缓缓起身,目光投向对岸坍塌的堤坝缺口,那里的断口平整得如同刀削,透着一丝诡异,“王大人,去岁修缮堤坝时,用的可是御窑烧制的青砖?”
王承业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官袍下摆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扣,支支吾吾道:“这...汛期水势过猛,怕是...”
“过猛?”谢渊猛地站起身,官靴重重地踩在一块残破的青砖上,青砖应声碎裂,“这青砖质地松脆,分明是偷工减料!”他的目光扫过堤坝下露出的木桩,腐坏的截面泛着诡异的墨色,心中已然有了判断,“派人查,去年修堤的物料去向,还有...”他压低声音,眼神中透着警惕,“河道衙门的出入记录。”
夜幕深沉,万籁俱寂。玄夜卫统领李正急匆匆地叩响谢府大门,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油纸包,上面还带着河水的湿气。
“大人,漕帮兄弟在沉船里找到这个。”李正小心翼翼地展开泛黄的信笺,烛光下,墨迹泛着暗红,透着一丝不祥,“是河道总督周弘文亲信写给盐商的密信。”
谢渊接过信,目光快速扫过信中内容,瞳孔瞬间收缩。“借河患冲毁运河,逼朝廷改走陆路盐道”“待预备仓赈济时,可吞三成粮款”等字句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双眼。信纸夹层里还藏着半张盐引勘合底本,朱红印泥上“户部”二字赫然在目。
“好个一箭双雕之计!”谢渊怒不可遏,将信重重拍在案上,震得油灯剧烈摇晃,灯芯的火苗差点熄灭,“毁漕运夺盐利,借灾荒吞赈银。”他望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脑海中突然想起昨日在粮仓查账时,那些发霉粮袋上沾染的暗红痕迹,与这信纸上的墨迹竟是如此相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师爷赵文神色慌张地闯进来:“大人,镇刑司突然封锁码头,说是要‘清查沉船’...”谢渊心中一紧,意识到对方这是要销毁证据,一场激烈的较量即将展开。
谢渊带着玄夜卫气势汹汹地闯入河道衙门时,正撞见账房先生鬼鬼祟祟地将账本投入火盆。火苗贪婪地舔舐着泛黄的纸张,“漕运支出”“堤坝修缮”等字样在烈焰中扭曲变形,逐渐化为灰烬。
“住手!”谢渊大喝一声,一脚踢翻火盆,火星四溅。他迅速抓起半卷未燃尽的账册,只见上面“石料采购银三万两”的记录旁,空空如也,没有任何验收人签字。
河道同知孙明远强作镇定,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补子上的獬豸纹随着他身体的颤抖微微晃动:“谢大人,这是例行销毁旧账...”
“旧账?”谢渊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密信,眼神如利剑般刺向孙明远,“那这封信里‘河道衙门配合凿堤’作何解释?”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孙明远突然变得煞白的脸,继续质问道,“还有这盐引勘合底本,为何与户部存档的格式不符?”
孙明远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身体微微颤抖。
话音未落,镇刑司副使张明德带着一队缇骑气势汹汹地闯入。张明德身着绣着狰狞蟒纹的飞鱼服,腰牌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眼神中满是挑衅:“谢渊,私闯衙门,意图谋反?”
谢渊毫不畏惧,将账册高举过头,声音铿锵有力:“张大人来得正好,”他扫视着在场众人,“河道舞弊、漕运受阻、盐引私造,桩桩件件,敢请三司会审!”张明德被谢渊的气势震慑,手按在剑柄上,却在谢渊坚定的目光中顿住。短暂的沉默后,他冷哼一声,甩袖而去:“好,本司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浪来!”
文华殿内,檀香袅袅,却掩盖不住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谢渊跪在丹墀下,身前整齐地摆放着密信、账册、盐引勘合等证物,每一件都承载着案件的关键线索。
“陛下,黄河决堤乃人为所致!”谢渊展开漕运码头的勘测图,手指着图上堤坝断裂处,语气坚定,“此处堤坝断裂处无冲刷痕迹,分明是被炸药炸开。”他举起那半张盐引勘合,声音中透着愤怒,“而这背后,是官商勾结,妄图垄断盐利、侵吞赈款!”
户部尚书陈显文整了整身上的蟒袍,手中的象牙笏板重重叩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空口无凭!谢渊仅凭几张破纸,就想构陷朝廷命官?”他转向德佑帝,脸上装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陛下,盐引事关国本,若轻信此言,恐乱天下!”
“乱天下?”谢渊猛地抬头,额角青筋暴起,眼中燃烧着怒火,“陈大人可知,因漕运阻断,扬州百姓已三月无盐!”他迅速抖开一卷流民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点如泣血的控诉,“还有预备仓的霉变粮食,又害死多少灾民?”
德佑帝的手指在龙案上敲出急促的节奏,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虑:“谢卿所言,可有实据?”
“有!”谢渊从怀中取出一封血书,那是被灭口的漕帮头目临终所写,字迹虽潦草却坚定,“这上面,列着所有参与此事的官员与盐商!”陈显文看着血书,蟒袍微微颤抖,手中的笏板“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深夜,谢府被一片黑暗笼罩,只有零星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突然,一群黑影将谢府团团包围。夫人神色慌张,颤抖着递来一封信。信纸上,用朱砂画着滴血的盐引图案,旁边放着幼子的平安锁,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老爷,他们...”夫人的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担忧。
谢渊将妻儿紧紧搂入怀中,感受到夫人后背的冷汗浸透了绸缎,心中一阵心疼。但他深知自己肩负的使命,语气坚定地说:“明日一早,你带孩子去杭州外祖家。”他轻抚夫人鬓角的白发,温柔地叮嘱道,“记得把书房暗格里的《盐法疏议》带上。”
与此同时,说客们纷至沓来。某位侍郎提着装满金条的檀木匣,满脸堆笑地走进谢府:“谢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话未说完,便被谢渊愤怒地掷出的砚台砸中额头,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告诉陈显文,”谢渊站在阶前,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影显得格外高大坚定,“我的官帽,要用百姓的安康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