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鼎腹上蜿蜒的暗红血痕尚未干透,在阴沉的微光下如同新添的、丑陋的伤疤,散发着铁锈与死亡凝结后的腥气。沟壑内,“产业带”的噪音洪流在短暂的“血祭”震慑后,以更高的强度、更麻木的节奏轰鸣着。石根手中的木炭在石板上刮擦出密集的刻痕,记录着“生产效率”在死亡刺激下的病态提升。然而,一股新的、粘稠的**不安**,如同无声的瘴气,却在血腥劳作的间隙弥漫开来。
不安源于那个巨大的尸坑。它位于沟壑最深处、远离“产业带”核心的下风口,但风总会转向。每一次风向改变,那股混合着新鲜尸体甜腻、陈旧腐败恶臭、以及土壤深处腥臊的气息,便会如同冰冷的鬼手,悄然拂过每一个人的后颈。更源于那些被强行塞入发酵瓮的“原料”,尤其是那口封存了活人战士的亵渎之瓮。夜深人静时(如果这地狱还有静的时候),一些靠近瓮群的战士会发誓,他们听到了瓮壁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如同指甲刮擦陶壁的“嚓…嚓…”声!这声音断断续续,如同亡魂不甘的低语,让最麻木的战士也感到脊背发凉。
对死亡的恐惧,对未知的畏惧,对自身命运的绝望预感…这些被残酷压制的情绪,如同地底翻涌的沼气,在“血祭”的短暂压制后,正寻找着新的裂缝。石根巡视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细微的变化:搬运尸体的战士眼神躲闪,动作僵硬;靠近发酵瓮区时,呼吸会不自觉地屏住;甚至有人低声议论那“刮擦声”,言语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草叶…”石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血祭”鼎旁低声汇报,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染血的藤条,“…尸坑…气…还有…瓮…夜里…有…声…人…怕…”
草叶冰冷的目光扫过石根那张因长期执行酷刑而变得僵硬麻木的脸,又投向远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尸坑和瓮群方向。秦霄意识碎片中关于“群体心理”、“恐惧管理”、“仪式化疏导”、“信仰操控”、“权力神圣化”的图谱如同精密的齿轮瞬间啮合!原始的恐惧需要出口,否则会反噬自身。混乱的恐惧需要引导,需要将其转化为对某个具象化力量的敬畏——而这力量的核心,必须是这口吞噬一切的“血祭”之鼎!必须建立一套冰冷、规范、周期性重复的仪式,将这恐惧强行纳入秩序的轨道,将其转化为维系这血腥机器运转的粘合剂!如同给沸腾的毒液加盖,只留下可控的宣泄口。
“…乱…需…规…”草叶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铰链转动,“…鼎…祭…需…典…”
(混乱…需要规范…鼎的祭祀…需要典礼…)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几个关键元素:
***时间锚点:**沟壑内没有日晷,但“血祭”鼎旁那根简陋的、依靠寒潭水滴计时的“铜壶滴漏”可以标记周期。“滴尽…复满…为…一‘漏’…每三漏…大祭!”
***仪式核心:**“血祭”鼎。它必须是唯一的焦点,一切仪轨围绕它展开。
***祭品来源:**伤兵营的“原料”、纺织区的“废料”、制砖区的“劣品”…以及那些表现出“恐惧”、“怠惰”、“质疑”的“不合格者”。祭品的选择必须“规范化”,让人感觉是自身“罪过”招致的惩罚,而非草叶的随意杀戮。
***仪轨流程:**必须清晰、重复、充满压迫感,形成刻入骨髓的“程序正义”。
***执行者与参与者:**石根作为“大祭司”的雏形,需要特定的“法器”和“威仪”。所有幸存者必须强制参与,成为仪式的共谋者与见证者。
“筑台!”草叶的手指猛地戳向“血祭”鼎前那片泥泞空地。“以砖!垒!高!平!为坛!”她需要一处高于地面的、象征神圣的祭坛。
制砖组的战士立刻被驱赶。一块块冰冷坚硬的砖坯被搬运过来,在鼎前堆砌。动作必须小心,任何磕碰都可能导致藤条加身。很快,一个粗糙、方正、高出地面约半人高的砖石平台——祭坛——在鼎前矗立起来。坛面用相对平整的砖坯铺就,缝隙用砸炼的细泥填塞抹平。
“鼎!移坛!”草叶命令。沉重的“血祭”鼎被硬骨和几个最强壮的战士用粗木杠和藤索艰难地抬起,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的撕裂和沉重的喘息。鼎足与砖石平台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当鼎最终被稳稳安放在祭坛中央时,它的高度和位置,使其成为沟壑内绝对的视觉中心,俯视着下方如同蝼蚁般的众生。
“法器!”草叶的目光扫过。石根作为仪式的执行者,需要象征身份的物品。她指向那些粗糙的陶纺轮。“选!最重!最圆!穿孔!”又指向那几根作为骨笛替代品、吹奏“砺锋调”的原始陶埙。“埙!取!”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堆被砸碎的陶器废料上,捡起几片边缘相对锋利的厚陶片。
很快,石根被武装起来:
*腰间悬挂着一个沉重、相对规整的陶纺轮,作为“法轮”象征。
*脖子上挂着一个三音陶埙,作为“通神之音”。
*手中紧握着一块边缘被磨得相对锋利的厚陶片——原始的“祭刀”!
这些“法器”粗糙、丑陋,带着泥土的腥气和制作的仓促,但组合在石根身上,配合他麻木冷酷的表情和腰间染血的藤条,却形成一种原始、野蛮、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仪。
“规!”草叶的声音开始构筑仪式的冰冷框架。
1.**时:**“滴漏尽复满,三度为祭期!漏尽前,石根巡!察‘惰’、‘惧’、‘劣’、‘疑’!录名于板!”
2.**地:**“祭坛!鼎前!无令!近者!死!”
3.**人:**“除守墙哨!余者!坛前!列!垂首!无令!仰视!语!动!违者!祭!”
4.**启:**“漏尽!石根!登坛!举法轮!三鸣埙!声出!如神临!众生!跪伏!”
5.**献:**“石根!宣名!罪者!出列!缚于坛前!”
6.**祭:**“石根!执陶刀!割喉!血!奉于鼎!尸!投尸坑!”
7.**祷:**“石根!以血涂鼎!呼:‘血食奉鼎!鼎佑吾族!破敌!存续!’”
8.**终:**“众生!随呼三遍!声竭!方止!起!归位!”
一套冰冷、血腥、充满强制性的仪式流程被强行制定!石根麻木地听着,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他,从刽子手和监工,要变成沟通“神鼎”的祭司了?
“练!”草叶的命令不容置疑。第一次“陶鼎祭祀典”必须完美!不容任何差错!
沟壑内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恐怖的排练场!
***时间预演:**石根手持木炭石板,在“产业带”各个区域疯狂巡视,眼神如同秃鹫,搜寻着任何可以定义为“惰”(动作稍慢)、“惧”(眼神躲闪)、“劣”(产出废品)、“疑”(私下低语)的目标。藤条随时呼啸而下,木炭在石板上划下一个个代表死亡的名字。被“录名”者瘫软在地,绝望的哭嚎被藤条抽回喉咙里。
***列队训练:**所有幸存者(除哨兵)被驱赶到祭坛前的空地上。监工战士的藤条如同毒蛇,抽打着任何站姿不直、头颅未垂、身体微动的人。“垂首!垂首!像待宰的牲口!”监工的咆哮响彻沟壑。有人因饥饿或伤痛晕倒,立刻被拖走,名字被石根记上石板。
***登坛仪式:**石根被反复训练登坛的步伐、举“法轮”的姿势、吹奏陶埙的力度(必须吹出那单调、刺耳、穿透力强的“砺锋调”片段)。动作稍有偏差,草叶冰冷的注视便如同冰锥刺来。他腰间沉重的陶纺轮随着动作晃动,撞击着大腿。
***献祭流程:**被“录名”的“罪者”被藤条捆绑,拖到祭坛前跪下,面朝冰冷的鼎足。石根握着那块边缘锋利的陶片“祭刀”,手在微微颤抖。草叶站在他身后,如同操纵傀儡的恶魔,抓着他的手腕,强迫他用陶片锋利的边缘,在一个充当道具的草捆上反复做出“割喉”的动作!每一次虚拟的切割,石根都能感受到草叶那非人的力量和手腕传来的冰冷杀意。
***祷词呼号:**“血食奉鼎!鼎佑吾族!破敌!存续!”草叶冰冷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石根麻木地跟着念诵。坛下的幸存者被藤条逼迫着,用尽力气嘶吼出这血腥的祷词,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调。
整个沟壑笼罩在一种病态的、令人窒息的仪式排练氛围中。真实的恐惧被刻意放大、规范化,为即将到来的真正献祭做着冰冷的铺垫。石花那枯瘦的尸体似乎还躺在尸坑边缘,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凝视着这荒诞而恐怖的一切。
终于,“铜壶滴漏”那缓慢的水滴,宣告了第一次“陶鼎祭祀典”的正式来临。
最后一滴水落入下方的承接陶盆,发出轻微却如同惊雷的“嗒”声。
整个“产业带”的噪音瞬间停滞!死寂降临!比任何藤条抽打都更有效地凝固了所有人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