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露台暗角的崔彤看着二人离开碧水院，揣着手炉下楼到院子去，恰好谢奋已经收下十数车赏赐，刚关上了门，回头看到崔彤朝自己走来，笑着张开双手。
“夫君可会做人了，宫里的规矩一点儿也没忘。”崔彤微微一笑投入谢奋的怀抱，叹道，“比起十七，我们真的幸运太多，你说对不对？”
谢奋揉揉崔彤的脑袋，笑道：“娘子说的是。”
“不过话说回来，我从未见过奉华向谁软下身段，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崔彤用暖和的手摸上谢奋冷冰冰的脸蛋，打趣道，“那神情，就像你一样。”
谢奋呵呵一笑，在崔彤额发落下一吻。
奉华把十七抱上马车，把准备好的喜鹊绕梅手炉放在她的手心上，撩起帘子吩咐了宋真几句，然后浩浩荡荡的军队便随行上路了。
皇辇里暖和得似要把人的心融化，与外头冰天雪地的凛冽完全不同。十七眼角余光瞥见奉华，他沉默不言，一直注视自己。她的心沉下来，既然沉默，那她也不想主动说些什么，毕竟经过玉甑之事，两人的隔阂就如同跨不去的鸿沟，并不会随着暖和的气温而化冰。
“一月前，我为之??举行了国葬。”奉华见十七神色微变，再道，“当日以清君侧为由放暗箭杀之??的人我亦下令斩立决，如今天下已定，我们一同站在江山之巅，白首不离。”
他摊开手心，等着十七的回应。
十七握紧了手炉，轻飘飘道：“我竟如此重要？”
奉华脸上浮起浅笑，“你在我心中分量足以比肩江山。”
“我怎敢与江山相提并论。”十七喟然而叹，把渐凉的手炉放在奉华手心上。
奉华并不挪走手炉，只是眉峰微敛，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自那日以后，我无数个夜晚从噩梦中醒转，梦里都是??哥哥摔落我面前的情景，他的血就这样蔓延到我的身上，手上，我救不到他，我也拿不下那根要命的箭，即使他的死不是出自你的手，但当时你的无动于衷，何尝不是告诉我??哥哥是非死不可？”十七想起那副场景仍是双手发抖，头皮发麻。她擡眸望向他，刻意隐藏的悲痛与失望却在眸光中倾泻，“我明白，你身为帝王，在你的立场上看你要维护你的江山与帝位而杀人当真是没有任何错处……只是于我而言，被杀的人都是我的至亲，我无法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奉华与她四目相对，须臾后他起身，在十七面前蹲下，拉着十七双手轻轻握着。他久久深深地看着她，心头微颤，语气放得轻轻柔柔地说道：“如果时光回流，我定会拿下那跟要命的箭，不再叫你如此痛苦。可是世间万物唯有往事不可回溯，我能做的只有尽力弥补，只要你愿意，你要如何就能如何。”
“果真么？”十七紧紧盯住他，想要在他幽深难测的黑眸里得到真心的回答，“如果我要你一命抵一命呢？”
奉华神色不改，给了十七肯定的答案：“可以。”接着取出一把青刚匕首放在她的手心，“唯有你可以。”
纵然她对自己说过数次，怨怨相报不值得，但是面对一个杀害身边至亲的男子仍然恨得心在滴血。十七拔出匕鞘，在奉华的注视下把刀刃架在他的脖子边，他没有惊讶，也没有更多的情绪，反而握住她的手把刀刃更贴近了他的动脉，平静地凝视她震动的瞳孔。
眼看刀刃所及已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十七颤动的手再也握不住匕首。她放弃了让奉华一命抵一命的念头，无力地把手抽出，双眼紧紧盯着他，两行泪却汹涌流下。
经历许多几经周折的事情后，她有很多次很多次可以亲手了结奉华的机会，这些机会几乎都是奉华给的，他甚至可以亲手给她递刀，顺着她意而行，如果她真狠下心杀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成功了。
十七恨奉华的残暴不仁，恨他的心狠手辣，恨他的决绝无情，但最痛恨的是自己，明明他让自己变成孤身一人，她居然对他还是下不了手。
奉华心头苦涩难言，他宁愿看见十七朝他大哭大闹，也不愿看见她露出这种失落失望的神情，看向他无声流泪。
“果真如此恨我么？”
听不到十七的回答，奉华眸光微闪，恍神想起之??死前的话，竟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