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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寄言河上老,此水何当澄?(1 / 2)

卷首语

《大吴河防通考》载:"治河如治国,河道即官道,堤岸乃民心。"德佑年间,黄河水患频仍,浊浪吞州郡,饿殍蔽原野。谢渊临危受命,以舆图为刃,丈量绳墨作剑,于千里河防间勘破贪腐黑幕。其绘制之《黄河全流域治理图》,不仅详载险工仓廒,更以朱墨勾勒权贵盘踞之地,此图既成,河防有典,吏治清明,遂为后世千年河政之圭臬。

河流迅且浊,汤汤不可陵。

桧楫难为榜,松舟才自胜。

空庭偃旧木,荒畴余故塍。

不睹行人迹,但见狐兔兴。

寄言河上老,此水何当澄?

德佑十三年仲夏,黄河大堤蒸腾着灼人暑气,地面热浪裹挟着砂砾,烤得人脚底生疼。谢渊身着五品鹭鸶补服,官袍早已被汗水浸透,后背盐渍斑驳。他攥着被汗水晕染的舆图,目光扫过溃决的堤岸——浑浊的河水如脱缰猛兽,裹挟着房梁、牲畜尸体奔涌而下,浪头拍击堤岸时溅起的泥浆,在阳光下泛着暗红。

“大人,这已是第七处决口!”师爷赵文的官帽歪斜,脸上混着尘土与汗水,他展开泛黄的羊皮卷,朱砂标注的险情密密麻麻,“北岸曹州、郓城,南岸归德、陈州,受灾最重。曹州知府前日飞鸽传书,半月内溺亡千余人,流民塞满官道,树皮都被啃光了!”

谢渊蹲下身,指尖抠起一捧堤土,麦秸与碎陶片簌簌落下。他瞳孔骤缩,翻开腰间别着的《大吴工律》卷十二:“‘堤岸须用石灰六分、黏土三分、细沙一分夯筑,违者杖一百,追赔物料’。这些掺麦秸的‘豆腐渣’,分明是谋财害命!”他的目光扫过断裂的木桩,虫蛀的孔洞里还残留着新鲜木屑,“去查工部物料司,核对近三年河工用料调拨记录,再暗访铸铁工坊。”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镇刑司副使张明德的蟒纹飞鱼服在阳光下翻飞,腰牌獬豸纹泛着冷光:“谢渊,未经镇刑司备案私查河防,该当何罪?”

谢渊缓缓起身,将沾泥的手掌在官袍上擦了擦:“张某人可知,曹州三百孩童被洪水卷走时,抓着的是用麦秸填充的堤坝?”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惊飞了堤岸栖息的乌鸦,“你身上蟒袍绣着獬豸,却任由贪墨之徒戕害百姓,可有半分廉耻?”

张明德的马鞭重重抽在马鞍上,惊得马匹人立而起:“危言耸听!河患乃天数,岂是你等能左右?”扬尘中,他腰间鎏金刀鞘上的龙纹,与堤岸百姓饿死的惨状形成刺眼对比。

三更天,铁佛寺铸铁坊的炉火映红半边天,热浪裹挟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谢渊戴着斗笠,混在赤膊的铸铁匠中,看着工头将带有“镇刑司”火漆印的生铁装车。那些生铁表面布满砂眼,与《工部物料验收则例》中“光洁如镜,杂质不过三厘”的标准相去甚远。

“老哥,这些料要送去修堤?”谢渊装作不经意地搭话,目光紧盯着工头往马车缝隙塞的油纸包。

老工匠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继续拉风箱:“修堤?张明德早和盐商勾结,好铁都铸私盐模具了。”他压低声音,眼角皱纹里满是恐惧,“去年我儿在堤上做工,堤坝一垮...”老人突然哽住,用满是老茧的手抹了把脸,“上个月,新来的监工问了句用料,第二天就溺死在黄河里。”

话音未落,工坊外突然亮起无数火把。“有奸细!给我搜!”张明德的怒吼刺破夜空。谢渊迅速将刻有“镇刑司”字样的铸铁碎片塞进怀里,混在奔逃的人群中。刀剑碰撞声、惨叫声在身后响起,他躲进废弃的窑洞里,听着追兵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怀中的铁片硌得胸口生疼——那上面,还带着老工匠儿子的血衣碎片。

文华殿内,金砖地面倒映着摇曳的烛火,气氛凝重如铅。谢渊抱着一尺多厚的勘测记录,膝盖早已跪得麻木,却仍挺直脊梁:“陛下,黄河十堤九危,非天灾,实人祸!臣历时三月,查勘二十州府,发现半数堤坝用的是掺沙麦秸土!”他展开流民图,密密麻麻的红点如泣血控诉,“三年间,三十万人流离失所,五万百姓饿死!”

户部尚书陈显文整了整蟒袍,象牙笏板叩地:“陛下,绘制全流域舆图需白银二十万两,征调民夫万人。谢渊此举,分明是沽名钓誉!”他的目光扫过谢渊补丁摞补丁的官袍,“河防自有河道衙门管理,何须越俎代庖?”

“河道衙门?”谢渊猛地抬头,额角青筋暴起,“陈大人可知,河道总督的印信,早被张明德揣进了兜里?”他从袖中掏出带血的铸铁碎片,“这是镇刑司私吞生铁的铁证!他们用百姓的命换银子,用堤岸当金山!”

德佑帝的手指在龙案上敲击出急促的节奏:“谢卿,所需几何?”

“工部测绘司十人,玄夜卫二十人护行,澄心堂纸五百张、徽墨百锭、朱砂二十斤。”谢渊解开官服第二颗盘扣,露出胸口被铸铁碎片划伤的疤痕,“臣愿立军令状,若三月不成,以死谢罪!经费先用预备仓结余,不足部分臣变卖家产补足!”

当圣旨下达时,谢渊瞥见陈显文与张明德交头接耳,后者阴鸷的眼神仿佛毒蛇吐信。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工部测绘司内霉味刺鼻,老旧的罗盘与破损的丈量绳随意堆放。谢渊扫视着缩在角落的官员,猛地拍案:“此次绘图,事关社稷安危!敢贪墨经费、泄露机密者,按《大吴职官条例》,株连九族!”他将一摞保结文书摔在桌上,墨迹未干的“谢渊”二字力透纸背。

测绘使周正擦着冷汗开口:“大人,黄河沿线多有豪强占地,测绘恐...”

“记!”谢渊抓起狼毫,在空白舆图上重重画下一道红线,“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封疆大吏,占河道的、毁堤坝的,统统标出来!”他的笔尖刺破宣纸,“就用朱笔标!让天下人都看看,是谁在喝百姓的血!”